第三十二回：『唯有玉镯尚多情』

〖对传统社会里的女子来说，一辈子都无法离开的饰物只有一件——手镯。云英未嫁之时，手镯套腕意味着纯洁明澈；继长婚恋，手镯又意味着牵绊与坚守，数十载光华弹指间，腕上的玉镯始终未曾脱下。〗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契阔，聚散离合之意，用什么证明我们能生死相依?是我戴在腕上的玉镯；是什么让我们恩爱相合，是美玉缀着绮罗。汉代诗人繁钦的这首《定情诗》让干年之前少女的爱情，鲜活地呈现在我们的眼前。



跳脱，即手镯，后世又有“钏”、“臂环”、“镯”等多种称谓。尽管名称古今不一，但有一种隐喻从未改变，女子以手镯相赠恋人的情节，即意味着坚守和爱情。



说不清楚什么时候人类学会了佩戴手镯，但至少至今4000多年前的新石器时代，人们就开始在手臂上套上由兽骨、草木制作而成的臂环，一为彰显美观，二为寄托祝福。此时的手镯还无定式，或呈管状，或为圆环，但自从人类学会从美石中琢磨出玉之后，圆环的玉镯就一直是女子手腕上最动人的风景。“跳脱”二字，摹尽了玉镯套腕的轻盈与活泼。



古代仕女必有玉镯，有玉镯的女子最富风情。一代天子梁简文帝萧纲，看到一位女子临楼远眺，轻风拂衫玉镯轻露，自此之后念念不忘，写下了“衫轻见跳脱，珠概杂青虫。”青虫，指青虫簪，当时妇女的一种发饰。头上插着珍珠装饰的青虫簪，臂腕上戴着轻盈若素的玉手镯，仅仅两件饰物，一名清丽温婉的女子形象就立刻在脑海鲜活。



跳脱为环。环者，有孔之玉也，玉者，有德之美石也。女子皓腕上的玉环不仅衬托出了自己的婀娜多姿，更意味着一往情深的依恋和托付。



自古以来围绕玉镯展开的爱情中，以萼绿华为最。这是一个发生在晋代的故事。



萼绿华，仙女之名，生于昆仑玉英之间，飘飘然姿容脱尘，喜好衣着青衣，下凡时望之约二十许。萼绿华之所以下凡，是因为她钟情于一名书生，羊权。晋穆帝时，萼绿华喜爱羊权的丰神俊秀、文采飞扬，于是夜降羊权家。她是一位热情美丽的仙女，每月前往幽会羊权六次，与羊权诗词唱酬。为表示对羊权的爱慕，她赠给了羊权一件定情之物，玉跳脱。这件玉跳脱就是美玉制成的手镯。萼绿华千叮呤万嘱咐地对羊权说，这件手镯精美绝伦，是来自天庭，我将它送给你，希望你不要忘记我们之间的感情。



萼绿华之玉镯，牵动着无数文人骚客的思咏之心。李商隐追忆道：“萼绿华来无定所，杜兰香云未移时。”韦应物叹曰：“有一人兮升紫霞，书名玉牒兮萼绿华。”跳脱成双，后人已不知萼绿华离开之后，羊权心中是怎样的落寞，但那一段关于手镯的爱情却一直在字纸间散发出幽香。



情愫暗生时，以玉镯相赠，浪漫温馨。进入婚嫁，玉镯则意味着一种守护、坚守和承诺。唐以后，出现了“无镯不成婚”的习俗，尤其在清朝，欲结婚姻，必用玉镯为媒。世人皆说玉镯之所以成为嫁娶必须之物，是因为镯之圆润，蕴含着婚后生活圆满之美好寓意。殊不知此仅为其中一意，玉镯所代表的夫妻之谊内涵更广、更多。



清人笔记小说中记载了这样一件事：江宁王氏子欲聘镇江某女为妻，门当户对，双方父母皆以为良配。下聘之时，男方绫罗珍品数担，不胜华美，高高兴兴地前往镇江交换婚贴。到达之时，女方也兴高采烈迎接。眼看一段佳缘将要就此定下之时，意外出现了，女方父亲十分不满，当场要求取消婚约。原来，男方所下之聘价值虽高，但礼单上偏偏没有翡翠手镯。其时，翡翠在豪富右姓之中蔚然成风，江南殷实之家的女子无不以玉镯为婚嫁必备之礼。



女方父亲说，玉，德之徽也；夫妇耦合，德比坚，礼为润，夫妇之谊莫大于此。如今你们聘礼中金银绫罗都有，独独缺少玉镯，我不禁怀疑你家对我女儿的尊重和迎娶的诚意。认为下聘缺少玉镯，是对女方家里的一种侮辱。女孩子听说聘礼中没有玉镯后，羞愧得嘤嘤哭泣。最终，男方慌忙不选地赔罪。最后的结果是双方重新按照娶妻下聘的仪式，问名、合字、问聘等一场重新走了一遭，这场婚嫁才最终办成。



“无镯不成婚”，玉镯就代表着婚嫁之中这样一种理念，除了以圆满融合之意求之以外，更意味着双方以玉之德敬之。这是一种尊重，更是一种承诺。过往岁月里，已婚女子从不轻易将新婚之时戴上的玉镯取下，直至垂垂老去之时仍是如此。若有取下，必是满心喜爱和期望地赠送给晚辈儿媳、孙媳。这其中所蕴含的对婚姻的忠贞和对家庭之伦的坚守时至今日更加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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